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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余烬 > 万历新明 > 第一章 幻魂

第一章 幻魂

“皇帝来了外头冷,快进殿来”屋内一声动听的声音说道。

朱翊钧肃容进殿,躬身一礼。“皇儿给母后请安”说完抬起身来,见太后起居之处不过十五六平米,摆了一张檀木千工床,描龙绘凤之处不多,装饰花纹以福禄寿喜为主。

宫殿东侧,供奉着白玉观音,烧着檀香。一宫装丽人端坐在床沿,手捻佛珠手串,年龄不过三十许。因为大行皇帝守孝,未戴什么珠翠,肤色白皙。

“嗯,母后安。皇帝昨天可睡得好”太后也端肃仪态,以礼回之。

这世间万事,一牵涉到礼制,则半点暖和气也无。慈圣皇太后原名李彩凤,是隆庆帝在裕王府时的宫女,因诞下了万历帝朱翊钧,母以子贵,得封贵妃,万历登基后又上尊号慈圣皇太后,与仁圣皇太后陈太后并列。

李彩凤幼年时家境平寒,打小谨小慎微惯了,从不在后宫拿大,对皇帝管束也非常严格,恪尊礼制,生怕被人笑了去。因此,母子两少有享受普通人家天伦之乐的时候。

朱翊钧有心想挤出笑脸,寒暄几句,但原有身体的记忆过于强大,内心中仍存着悚戒之情,不敢多言。

母子两对答几句,太后即起身,带着皇帝登上步辇,到仁圣皇太后所居慈庆宫请安。冯保因奏称司礼监有题本要看,李太后就让他自去。

此时天色渐明,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禁宫之内,也可隐见一缕红光映于东方。朱翊钧在步辇上坐着,一路无言,若有所思。

仁圣皇太后姓陈,初为裕王续弦,因体弱多病,不得宠而偏居别殿,可以说是后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虽如此,古时女子以嫡贵,她占了后宫主位,也无人敢轻视于她。

李太后遵守礼法,待陈太后如母,昏定晨省,更无一毫儿失礼处。朱翊钧幼年时,因生母对他管教严厉,没事儿经常往嫡母处走动,甚得陈皇后喜爱。史载陈皇后“闻履声而辄喜”,最喜欢来串门的小太子了。

相较于按时大妆的李太后,陈太后就随意的多,穿着素淡的常服在床上歪着,待听得內侍通报皇帝和李太后来了,这才笑容满脸的下床,迎接母子二人。

慈庆宫管事太监叫林小福,名字虽叫小福,却有四十多岁,乃是宫中老人了。他见陈太后容颜甚喜,忙疾行到门口亲手打开帘子,迎进皇帝和李太后。

李太后先给陈太后行了礼,口称“姐姐”,又问了安。朱翊钧见了陈太后,心中也甚觉亲近,躬身请安后立在一侧,笑着听两位太后叙话。

抽了空挡儿,朱翊钧问林小福道:“近几日天气寒冷,太后入寝后可暖和”

“回皇上话,地龙一直烧着,奴等并不敢懈怠。”

两位太后见朱翊钧小大人似的关注起太后起居,不由得慈心欣慰,都含笑看着朱翊钧。陈太后满脸慈爱的笑容,李太后低声念了句佛。朱翊钧未觉,仍问道:

“小福,你是哪里人”

“回皇爷话,老奴陕西人。”林小福心中暗自纳罕,皇帝怎么问起这些个来了。

“朕听闻,民间有盘炕、烧炕之法,冬天对腰腿甚有补益,你可听说”

原来明代的紫禁城里,皇帝后宫都不睡炕而睡床:宫内取暖是用炭火在殿外的火膛井口燃烧,热量通过盘在整个宫殿下的地龙加热整个宫殿,虽然室温相对较高,但因为宫殿举架高,热气上浮至殿顶,且床榻离地面有一定高度,体弱的人往往借不到地热而觉得寒冷。

朱翊钧这句话方问出,两位太后已经呆住了。这两人入裕王府前都是睡过炕的,却何曾想过在宫内盘过炕

林小福听了苦笑道:“回皇上,这这宫殿内如何盘炕”只当他是小孩儿心性,因此下意识的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朱翊钧脸一板,已是发作道:“你这奴婢,怎么这般敷衍你知盘炕之法就跟朕详细说来,如你不知,就回”不知”,朕自去问知道的,如何就问起朕这宫殿内如何盘炕朕知道了,还要你们这些管事的何用”

声音朗朗,带着清脆的童音,却句句诛心,唬得林小福扑通一声跪了,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陈太后最是心慈,见状就要说话,李太后却眼睛晶亮,忙拉了一把陈太后,努了努嘴儿,意思是看皇帝如何处理。

“嗯,起身回话。”见林小福跪下磕头,朱翊钧不太习惯,叫他起来。

林小福爬起身来,再无半点懈怠的心思,弓腰肃立。

“你且去寻宫内得力的匠工,细思这盘炕之法,如能成,两宫太后处仔细做来,免得太后入寝后冷着。只两条:一个是炭火仍在殿外,二个是烟气也在殿外,免得过了烟气给太后,其他的,听太后吩咐。”

“老奴领旨。”林小福低声应着,躬身退后。

两宫太后见皇帝初次处置宫务,井井有条,深感欣慰。负责起居注的宦官将皇帝适才的事迹细细记了,免不了一个可以颂圣的孝行。

朱翊钧为何发作林小福原来他明了自己的新身份后,也在苦思自己如何介入这被称为明代最后余晖的历史之中去。

适才见冯保请示李太后自去处置司礼监的奏章,并未问过自己这个皇帝尽管知道对年幼的自己来说,冯保所为并无不妥,但仍不免有不能参与政事的惶然。

一路上苦思破局之法,只能在“早慧”上下功夫,因此才有了刚才那般做作。而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有把宫内的事儿弄明白了,才能介入宫外朝廷中去。另外,朱翊钧发作林小福,不厚道的说,乃是欺陈太后并不管后宫之事,是一个地位高高的软柿子罢了。

两宫叙话了一阵子,陈太后留饭。李太后笑道:“阿弥陀佛,姐姐有心了。本当在姐姐处吃饭的,因皇帝今儿要御经筵,且有一番准备呢,今日就不在这儿吃了,改日再来。”

陈太后听了,不免担心,叹道:“皇帝还小,可不敢叫先生们问些难背的书,皇帝也要仔细着。”李太后笑着应了,领着皇帝行礼退下。

这皇帝吃饭也是依礼制而行。明嘉靖时期,皇帝的饭食曾经由大太监轮番提供。明朝的太监,手握大权,又没了把家财留给子孙的念想,只好把大笔的银子用在满足口腹之欲上。所以,明朝的太监都醉心于美食,所谓“凡攒坐饮食之际共食求饱,咤食啮骨罗列果品,饮茶久坐,或至求精争胜”,他们口味刁钻,可不是平常厨子能满足的。光祿寺、尚膳监基本不承担嘉靖皇帝的饮食转而提供宫内工作人员的饮食,皇帝的饮食均由司礼监、御马监、东西二厂等实权掌印太监轮番用自己的私厨供给。

但嘉靖后,穆宗重遵礼制,复了旧制。这吃饭场面极其浩大:只见殿中一长条桌案,陈列丈余,上面罗列各种饭食几十样。

原本朱翊钧用饭时,还要有一队宫女内监组成的小乐队奏乐估计和近代喂养奶牛时放音乐是一类科学道理罢。隆庆六年也就是去年,万历听了张居正的建议,将乐队裁撤掉了。

此时的朱翊钧自现代穿越而来,以前的早餐基本上就是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咸口,对此种浪费极不习惯,有心改革了,又想自己今天已经表现了一番,过犹不及,因此就没言语。

用了个烧饼,吃了碗面条,朱翊钧就吃饱了。见李太后茹素,就挑了几筷子素菜布在李太后碗里,母子两吃罢了饭,离了席净手漱口,将饭食赏了宫人不提。

一番折腾,时辰已近辰中。因今日要御经筵,朱翊钧不视朝。而经筵开讲安排在巳初二刻,场所设在文华殿。

明皇室对皇帝经筵非常重视,昨日,被穿越前的朱翊钧已经到奉先殿、弘孝殿、神霄殿等处祭告了列祖列宗,还跑到他老爸隆庆帝神主牌前焚香祷告一番,告诉先人们我朱翊钧已经长大了,明天要御经筵了,我肯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

虽如此,但经筵按礼制却非大典,依礼着常服。皇帝的常服不同于便服,朱翊钧就脱下便服、大氅,在宫女服侍下着常服,主要是翼善冠、兖龙袍、粉底皂白履等等。

待常服穿罢,李太后又亲自取来一盘子零碎的玉钩、玉佩、玉珩、冲牙、璜、玉花、玉滴等等,目测至少有个两三斤重,围绕着朱翊钧一顿忙乎,这才将一堆小零件安装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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