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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余烬 > 将夜 > 第一百三十章 结尾

第一百三十章 结尾

她放下了他。

大师兄变成了普通人。如果要回复当年的境界,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

或者,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老黄牛离开西陵。拖着车厢,在断崖下等着。

大师兄走上牛车,打开老师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壶酒,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真的很满足,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满满。

“师妹,再会。”

他看着余帘神情温和说道。

余帘掀开车帘,坐了上来。

大师兄神情微异,指着天空某处的一道白线,说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现在的人间,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一道白线,那便意味着一名修行者离开人间。

修行,不是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是人类的意愿。

修行者,最想知道更多,体验更多。

余帘这样的大修行者怎会例外,更不会对看似凶险的天外世界有任何畏惧。

余帘不耐烦,说道:“江上没盖盖子,想跳水自杀随时都能跳,现在这天也没盖子,想飞出去就可以飞出去,着什么急”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也有道理。”

余帘问道:“你要去哪里”

大师兄说道:“我想先把新世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走回原地老师和小师弟都是这样说的,但总要有人走一遍证明一下。”

余帘说道:“那要很长时间。”

大师兄说道:“老黄现在老了,难免慢些。”

老黄牛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懒懒地不想理会。

余帘说道:“很好。”

大师兄问道:“哪里好”

余帘不说。

时间很长四字,极好。

牛车吱呀吱呀西行。

某日,路过名为函谷的某地。

牛车被一名道门遗老拦了下来。

那道门遗老跪在车前,痛哭流涕,说道门妙义随观主之死、西陵神殿之乱消失殆尽,书院崖洞里的书又毁于一朝,恳求大先生为道门留些法门。

他所求的那些道义,非陈皮皮、叶红鱼所能传,只能求诸大先生。

大师兄沉默片刻,准备应其所求著书。

余帘问道:“师兄准备写多少卷”

大师兄认真说道:“大道三千,三千卷为宜。”

余帘说道:“那要写多长时间前些天听闻泥塘里出现了牡丹鱼,再不去只怕要被那头老黑驴吃光,师兄交给我便是。”

她乃是魔宗宗主,乃是道门大敌,在书院学习的二十三年间,不知精读过多少道门典籍,大师兄深知其才,并未反对。

“我说,你记。”余帘说道。

那名道门遗老不敢反对,赶紧拿起笔墨在旁认真听着。

“道可道,非常道”

过了会儿。

“完了”

“完了。”

“这才五千字”

“难道不够”

“玄之又玄三先生,这太过玄妙晚生愚钝,实在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慢慢看。”

牛车继续西行。

听闻前方有牡丹鱼可以吃,老黄牛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大师兄看着余帘微笑不语。

余帘神情平静。

大师兄笑了起来。

余帘也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师兄问道。

余帘面无表情,却有些不安。

大师兄有些茫然,问道:“为什么小师弟一直要我找一个叫阿瞒的人当关门弟子还说他一定能学会无距”

余帘微感羞恼,决定切牡丹鱼的时候,自己绝对不动手。

世界上切牡丹鱼最好的是两个人,大师兄和桑桑。

夫子不算。

而且关键在于蘸料。

所以嘎嘎非常不满意,它一面像嚼柴一样嚼着生鱼片,一面斜乜着眼,打量着正在和那头神骏雌马打的火热的大黑,心想呆会儿老黄来了。得栽赃到那头憨货身上。就说塘子里那些牡丹鱼,全部是丫吃了。

新世界和旧世界其实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喜欢吃牡丹鱼的依然喜欢吃,喜欢到处发情的依然到处发情。

五师兄和八师兄还是习惯在后山里呆着下棋,西门和北宫还是喜欢在镜湖畔操琴吹箫。因为他们觉得世间根本无人有资格听自己的音律。知音依然还是彼此。王持去了月轮国。听说遇见了花痴,至于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谁都不知道。

陈皮皮和唐小棠留在了西陵神殿。

君陌和七师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日渐肥沃的荒原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谁也不知道他的铁剑正在哪里说着他的道理。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长安还是那座长安,红袖招现在是小草在管,唐帝正式登基,李渔深居清宫,极少见人,上官扬羽做着史上最丑陋的宰相,曾静夫妇喝过那杯茶,自然长命百岁,万雁塔寺的钟声还是那样悠远。

春风亭朝宅里欢声笑语没有断过,朝老太爷今日收张三李四为义子,长安城著名的老少三棒槌正式成为了一家人,帮里的兄弟坐在偏厅听着戏,妇人们在花厅里嗑着瓜子,朝小树则在花园里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这两个月,又有十余名修行者走了,听说现在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飞升朝小树想着自己此生很难看到彼岸的风景,神情微黯。

是的,现在这个世界有月了,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

朝宅外的街道上,有辆马车正在缓缓向着临四十七巷的方向前进。

“好不容易让皮皮重新炼了颗通天丸,为什么你要偷偷扔进他茶杯里你就不担心他把杯子里的茶给倒了”

“别人倒的茶他可能会倒,你这个做弟妹的给他斟茶,他怎么会不喝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资格让昊天给他斟茶虽说那家伙向来喜欢装酷扮潇洒,但别忘了他那句名言:天若容我,我便能活听着没,那对你叫一个客气”

“也有道理只是为什么今天专门要我给他斟茶”

“因为那碗煎蛋面,算我欠他的。”

“还是有道理。”

“你男人我什么时候没有道理”

“你又不是二师兄。”

“喂,能不能不要提那个冷血无情的断臂男子”

车里的对话一直持续,直到停到老笔斋门前。

宁缺和桑桑走了下来。

桑桑还是像从前那般丰腴,怀里抱着只青毛狗。

站在老笔斋门前,桑桑望向夜空,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来的那个世界吗”。

宁缺说道:“应该就是。”

桑桑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确定。”

宁缺指着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因为有月亮啊。”

这句话其实很没有道理,不过书院弟子不就是这样吗

桑桑问道:“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正在向外面逃逸散失,将来总有一天会流失干净,你有没有想过,到那天后该怎么办”

宁缺说道:“我想那时候,人们或者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桑桑沉默片刻,说道:“舍得吗这里是我们的家。”

宁缺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夜空说道:“人类的征途。本来就应该是星辰大海。”

“可是,那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不觉得可惜”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再坚固的建筑、即便是刻在石上的字迹,都会被时间风化,但我想,总会有些精神方面的东西留下来。”

宁缺说道:“或者无数年后,这里再次出现新的文明,在那个文明。老师、观主还有大师兄他们都会成为传说。甚至是神话。”

桑桑很认真地问道:“会有什么留下来”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比如子曰”

推开老笔斋的门,里面有个客人。

那女子穿着血色的裁决神袍,不是叶红鱼还是谁

叶红鱼对桑桑直接说道:“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不要吃醋。”

桑桑说道:“我吃饺子都只就酱油。”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听说街头那家酸辣面片汤的老板被你赏过一块金砖”

桑桑抱着青毛狗。向后院走去。

“这就是你恨不得让全世界灭亡都要娶的女人”

叶红鱼看着宁缺嘲讽说道:“把一对子女扔进大学士府。自己天天抱个青皮狗到处闲逛,这么位贵妇,夫子以前知道吗”。

宁缺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因为这事儿没法解释。

叶红鱼说道:“说正事儿,我要走了。”

宁缺沉默,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心情依然有些复杂。

叶红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我和她一起走,这是她给你的信。”

这里的她,自然是莫山山。

宁缺接过信,向后院看了一眼,然后塞进袖子里。

“你真没出息。”叶红鱼嘲讽道。

宁缺大怒,说道:“你再这样,我和你翻脸啊”

叶红鱼伸手揪住他的脸,说道:“我来帮你翻。”

宁缺使出天下溪神指,便要戳她的胸部。

叶红鱼忽然上前抱住他。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胸上。

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很软,很弹,很湿,很想再亲。

宁缺这样想的时候,叶红鱼已经重新站回原地。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帮山山带的。”

宁缺看着她的唇,冷笑说道:“那除非她先亲过你。”

叶红鱼微怒,说道:“带的是心意,不懂吗”。

宁缺忽然沉默,说道:“保重。”

叶红鱼也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说道:“以前修行界有句话,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无法相通,若能相能这,便是圣贤宁缺,你是圣人。”

宁缺静静看着她,说道:“你是圣女。”

叶红鱼微笑说道:“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无耻。”

宁缺揖手相谢。

“你说过,宇宙很大,相见很难。”

叶红鱼说道:“但希望,能在别的世界再见面。”

宁缺说道:“等孩子大些,然后老大老三那点破事儿解决了,我们就来。”

叶红鱼叹道:“你们两公婆又不会带孩子,何必拿这做借口。”

宁缺很惭愧,说道:“替我多亲两口山山,或者,我再亲你一口”

不该走的人都走了,该走的人却还留着。

宁缺坐在床边,看着匣子里厚厚的一叠书信,默然想着。

桑桑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谁是不该走的人谁是该走的人我”

宁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他忽然觉得这种日子过的实在是毫无意思,主要是太没有,而且太容易误会。

果不其然。

“今天在朝府,你看着戏台上那小姑娘想啥,你以为我不知道啧啧,那腰身细的,嫩的,软的你要喜欢你去摸啊”

“现在红袖招是小草当家,简大家当年的禁令已经失效,你要喜欢,你可以随便去摸,我让小草给你挑最红的。”

桑桑抱着青皮狗,不停地说着。

“够了”

宁缺拍案而起:“我就默默赞了声腰细,又哪里惹着你了”

桑桑眼眶微湿,说道:“你就嫌我腰粗。”

宁缺很苦闷,不知如何解释,将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这和腰有关系吗我就是嫌你现在不肯做饭不肯抹桌子不肯给我倒洗脚水不肯攒钱天天花钱天天抱着只狗到处遛动不动摆出个神情漠然的样儿你得弄清楚,你现在是我老婆可不是什么昊天大老爷”

桑桑哭着说道:“宁缺,你骗人。”

宁缺有些微慌,说道:“哪里骗了”

她伤心说道:“那天我说我再也不服侍你,你说以后都是你服侍我。”

是的,这是在长安城头,新旧世界相交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想来对她真的很重要。

神奇的是,从那天之后,桑桑真的忘记了所有家务事的做法,

宁缺暗中观察了很长时间,发现居然是真的,而不是在骗自己。

桑桑变成了只会抱狗到处遛的夫人。

所以先前,他真不好怎么对叶红鱼解释。

他叹气说道:“总得学着做点儿吧

桑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伤心说道:“你就是嫌我腰粗。”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你说这孩子都已经生了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你以瘦下来,结果”

桑桑转身向老笔斋外走去。

宁缺站起身来,很是紧张,问道:“你去干嘛”

桑桑头也不回:“我去学士府。”

宁缺大怒,捞过天井里的晾衣竿,便要起义。

“你再敢离家出走,我打不死你”

桑桑却没有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后,前铺传来关门的声音。

宁缺怔在原地,好生担心,赶紧去换衣裳,准备去把她拦住,只是因为太过紧张不安,竟是半天也没办法把鞋套好。

待他穿好鞋,抬头一看,桑桑就在门边。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宁缺,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啊。”

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宁缺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走进厨房。

他开始重新教她怎么煮饭,怎么切葱,怎么剪鸡蛋。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这并不难,对吧

这很幸福,是吧

明月照着新世界,照着老笔斋。

院墙上,有只老猫懒懒地躺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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